阴间:予自由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楔子
黜,放绝于阴,生而有罪,寒铁缠身枷锁入骨,受阴邪寒噬之苦,罪清之日方得解脱。
月,漂泊于世,生而不死,死而不灭,食之可解万千疾苦,鬼祟见之莫不垂涎。
闲人局,罪人窝,善恶终有定论。
1
生界陷入动荡,鬼祟冲撞,一片哀戚。谢月站在这肆虐的阴风之中,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谢时默向她探出的那只手,那只,无数次将她从泥沼中拽出,又无数次将她推进炼狱的手。
“我情愿,不曾被你从泥潭中带出,不曾,见过你。”谢月的眼神一冷,忽然,她像一阵疾风一样,猛然出现在谢时默的面前。她的个头要比谢时默矮小许多,在她挨近谢时默的一刻,谢月抬起头来,谢时默清楚地看到,谢月的眼底迸射出的——杀意!
下一秒,只见谢月纤细白皙得甚至少了几分血色的手指,紧紧地扼住了谢时默的咽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的空档。
“砰”的一声巨响,谢月已将谢时默狠狠地压制在了地上,他的后背落地之处,地表层层开裂下陷,狼藉一片。
“小月,你比从前,出手更狠了些。”谢时默似乎这才从震愕中回过神来,他猛然一挥手,挣脱谢月的牵制,身形向后跃了几步,从那狼藉的废墟中出来。
谢月对此似乎有些恼怒,她重新直起身子,看着前方已经挣脱的谢时默。
“轰隆隆”,只见谢月浑身都在颤抖着,她的五指曲起,上头的经络也跟着突出,此刻她的眼神偏执而又满含着憎恨,地面、石柱、废墟中的钢筋,皆像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号召一样,正在颤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霎时间,天崩地裂,如山之欲倾,恨不得将谢时默压覆在下,压得他永无翻身之日。
“你就这般痛恨我吗,小月?”就在这节骨眼上,谢时默竟然笑了,他抬手抹了抹嘴角,指腹间鲜红的血迹告诉他,谢月的确是……伤到他了。
谢时默不怒反笑,眼底顷刻间是一片讥诮,“差远了,还差远了,光是这样,还不够!小月,你可知谢家天赋异禀,可食怨气修不死不灭之道,却没有人愿意走到这一步,你可知,为什么?”
谢月的眼底并无波澜,有的,依旧只有欲置谢时默于死地的痛恨和决绝。
但谢时默好似浑不在意,自问自答道:“因为,能炼化怨气为己用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走不到这一步,便会失去自我,失去理智,沦为傀儡,但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
谢时默的话音一顿,他无比满意地从谢月的脸上也看到了迟疑的表情,是了,谢月那么聪明,只需稍稍提点,她也应该能想到的。
只见谢时默的嘴角勾起,抬手彻底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紧随着的,是他眼底的温度一冷,再也没了先前玩笑的乐趣,“更重要的是,只有这颗心足够的冷足够的硬,心无旁骛没有丝毫顾忌,才能真正驾驭这只由谢家骨血炼就的法器,而你,小月……”
谢时默猛然一抬手,狂风乍起,冷咧的金属声击空而出,谢时默的眼神透过眼前的谢月,缓缓地落向她身后的位置。谢月的背脊一僵,似想到了什么,下一秒,寒铁入骨没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谢时默的一声冷哼,“你太多顾忌了!”
2
只见那寒铁击空,原本被沉沉压制在地不得动弹的陈黜顷刻间被拉拽到了半空,紧接着,那冷冽的寒铁寸寸延伸,如黑龙击出,就在谢时默指尖微抬的一刹那,那龙首回身,猛然朝着陈黜而去。
寒铁洞穿血肉,继而又从陈黜的腰腹、肩胛、手骨、脚骨中洞穿!
“大神……”
谢月只觉得心头一颤,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那一瞬间,被没入血肉,洞穿白骨的,仿佛不是陈黜,而是她自己。
她的脸色苍白,竟是一动也不敢再动了,生怕只些许的动作,都会令那痛苦被放大无数倍。
陈黜本就是一身玄黑色的长袍,此刻被鲜血浸透,那颜色,越发深暗了。“梭梭、梭梭”,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寒铁仍在生长,仍在一寸寸从陈黜的肩胛骨之中钻入的声音。
但他却半点痛声也未呼出,只是抬起头来,垂下眼睑,看着下方的谢月,在这个节骨眼上了,陈黜竟然还笑得出来,他的眼神温柔,嘴角微微地弯起,“别怕,半分也……不疼的。”
“骗,骗人的……”谢月慌了,她是真的慌了。当她以为自己能够结束这一切,能够独自一人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事实却告诉她,除了无力,她所拥有的,还是深深的无力。
“这世间的规则,有时正是这样的残酷。即使我们都知道,没了枷锁,或许他的存在会让我们所有人头疼,可偏偏,一物降一物,他身上背负的是谢家人用一族骨血炼就的枷锁,无论他是谁也不可能挣脱这束缚,残酷不残酷。
“更可笑的是,世人赋予我们守护这天道的职责使命,却要我们付出性命,用自己的骨血去炼这玩意,你说可笑不可笑?”
像是为了验证这处处相背的规则有多可笑,谢时默一面操纵着那枷锁寸寸深入陈黜的血肉,一面看向谢月,“更有趣的是,炼出这枷锁,束缚他的,可是小月你啊,如今你脸上因为他而出现的痛苦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再折磨小月!”
就在此时,白光一晃,一道白发碧眼的苍老身影自那白光中踏入这生界内,他手中结印,劈风为刃,以血为咒,猛地朝着谢时默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他的出现显然是出乎谢时默的意料之外,尤其是……这老家伙一贯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而今,却这般豁出了性命。
谢时默微微蹙眉,瞬时间松了手,而那如巨龙盘旋的黑铁枷锁也瞬间被撤去力道一般,连带着重伤在身的陈黜一道沉沉落地。
另一头,谢时默凌空一握,将那直冲他命门而来的无形刀刃扣在了半空中,那刀刃无形,却攀附着无数细细密密的血丝。谢时默抬起眼皮看向那意图以血咒袭他命门的老者,犹如在看一个笑话一般,“詹,你太……不自量力了!”
“砰”的一声,谢时默手中重重一甩,詹那身老骨头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顷刻间被掀翻坠落。
谢时默上前迈了一步,一脚踩在詹结印祭血咒的那只手上,脚下用力碾了碾,骨骼被碾碎的声音便“咯吱咯吱”响起,那白发碧眼苍老的脸,顷刻间因痛苦而流露出了狰狞之态。
“詹,我知道,这些年你背着我,背着闲人局制造怨气,是想让小月在我找到她之前,炼化怨气。你的想法虽天真……倒也显出几分忠义。”谢时默笑了,弯下了腰看着詹,“我记得,你一贯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只敢在背后苟且行事,今日是怎么了,竟不怕死了?”
“呸!”詹咳出一口血水,啐在了谢时默的脸上,见谢时默的脸上沾上了自己啐的血水,詹好似憋屈了一辈子才终于痛快起来,反而笑出了声,“我是贪生怕死,可我这把年纪了,早晚也得死,这会儿死在这,还是赚的!为了这一天,就为了这一天,我等很久了!”
初见谢月那年,他还是少年,金发碧眼,外来的血脉,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
母亲厌恶他,异族的血脉让母亲想到了自己在战争中受到屈辱的过往,他生于落后的小山村,愚昧的闲言碎语逼得母亲恨不得抱着他一同自尽。
到底还是没敢就这么抱着他一起死,但詹在和母亲相处的记忆里,他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母亲只“狗杂种、狗杂种”地叫唤他。清醒时母子间是冷漠到了极点,不闻不问,偶尔也有醉酒的时候,母亲则毫无顾忌地恨他,厌恶他的存在。
那可怜的女人在郁郁寡欢中离世,少年连个家也没了。
谢月是第一个不那么唤他“狗杂种”的人,她说他碧绿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好看,她说哪有人叫“狗杂种”的。他所出生的小山村姓詹,他就姓詹,不知道名字有什么关系,至少知道他姓詹。
彼时谢月开口想要的东西,谢时默总能顺她的心意,在谢时默看来,谢月不过是想要一个玩伴,谢时默便将他留下了。后来他们创立闲人局,谢月笑吟吟地对詹说:“詹,我们有家了,我们一道留在闲人局,行天道正义,能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嘛。”
少年意气风发,满腔正义,为了谢月所说的理想,他们走南闯北,奔波在路上。
后来……后来,谢时默背叛了谢月,所谓的理想,皆是谎言。闲人局的存在,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他第一次踏入生界,看到那日夜厮杀犹如炼狱的地方,就应该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并非所谓的天道正义。
詹只知谢时默野心勃勃,但彼时没有人知道谢时默到底想做什么,谢月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难过,一定会生气,可他不敢告诉谢月。
当时他太年轻了,他不知道行差踏错一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更重要的是,他贪生怕死,他怕谢时默,也怕失去眼前所拥有的短暂的美好。
直到,谢月受怨气折磨着,终于失去了理智,沦为谢时默手中的傀儡。当谢月屠杀谢氏一族,用族人的骨血祭出了镇恶枷锁;当谢月沾了一手同族的鲜血恍惚醒过神的时候,詹至今都不敢忘记,那一刻,谢月的眼神有多绝望。
在谢月看来,那一刻,她遭到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包括谢时默,包括詹……而他,年轻的他怕死,怕极了,只敢沉默地站在谢时默身后,然后落荒而逃,他甚至不敢再多看谢月一眼。
后来的余生,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向小月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至少他没有。
他早该为了小月而牺牲的,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没有背叛,我的初心,还在……”詹看向谢月的方向,这句话,他早就想对她说了。
3
“这些年,你为小月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谢时默并未追究詹啐的那一口唾沫,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抹去脸上沾着血的唾液,然后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这个死到临头的老东西。
“你……”这一刻,詹只觉得可怕,那是埋藏在骨子里的,对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深深的战栗。谢时默早就找到小月了,甚至比他更早一步,就已经找到了小月,并始终注视着她。
谢时默将詹眼底的战栗尽收眼底,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然后抬起手来,手心之下,碎石凝结如刃,悬于詹的头顶。
只听得谢时默一声喟然长叹,像是自白:“但你放心,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就像你盼着她在我到来之前便已足够强大,好杀了我。我同样盼着她,能够有资格站在我身边,生生世世陪伴彼此,看着我们亲手制定存世的规则,只有我们,能陪伴彼此。”
谢时默的话音轻飘飘落地,在那尾音落地的一刻,他手下的刀尖,便已朝着詹的头顶狠狠地刺下去。
“杀了时默,一日不杀他,只余循环往复的痛苦!”那一瞬间,詹冲着谢月的方向,猛然睁开了眼,像是最后的挣扎,声嘶力竭。
那令人颤抖的嘶吼,仿佛犹在耳边,谢月僵在了原地,白着脸,“詹……”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少年,意气风发,满腔热血,却又腼腆地在谢月面前红起了脸,像是宣誓,像是立军令状一般,急于向她表态,“我一定会,一定会帮你把闲人局做好!维护天道正义,洗清冤屈罪孽!守护我们的家,守护我们的家……”
“小月,看到了吗,只有我们能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谢时默的目光缓缓地透过谢月,落向她身后,“你的顾忌太多了,处处皆是软肋,不堪一击,懦弱只会让你恐惧失去身边的人,等到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才会无所畏惧。那么下一个,为你牺牲的又是谁?”
谢时默看向谢月身后的目光令她的心底一沉,脸色又白了一分。谢月猛然回过身往后看去,果不其然,她的神情先是一紧,然后是震惊和失望,“小龙龙,你们……小甜甜,你……”
此刻结界限制了老光棍和白卿、老彪三人的行动,滋滋的电花游走于那屏障之上。而那结界之外,小甜甜正垂首而立,似乎连头也不敢抬。
是了,这些年来,谢时默的确对谢月和闲人局众人的行踪始终了如指掌,如今仔细想来,似乎,总是在他们一筹莫展毫无线索的时候,小甜甜总能有意无意地,指引着众人一步步走到今天。
“独孤孤独,你他娘的有本事放你彪爷出来,老子跟你单挑!”老彪被困在结界里头,早已是火冒三丈。
可他才刚试图有冲破这结界的意图,便立即被那滋滋闪动的电光震了回来,触及到屏障的那一整块手臂,立即起了一阵焦皮,老彪捧着那只被焦了一块皮的手,在里头破口大骂。
“你这不是说笑吗,他要敢和咱们单挑,还用得着玩这一出无间道碟中谍的吗,亏得哥几个把他当人看。”白卿微眯了眼,倒是气定神闲,一面与老彪说着话,一面用眼神暗示老彪保存体力,观察四周局势,寻找利己方位。
小甜甜一个外人精通闲人局的阵法,的确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也是吃了这猝不及防的亏,落了下风。但看平日里咋咋唬唬恨不得立马破口大骂的老光棍此刻一言不发地皱着眉,白卿便知老光棍是摸到了这阵法的突破口,憋着一口气等着撒呢。
4
“还记得,咱们答应过小月什么吗?”果不其然,一直没说话的老光棍,此时此刻抬起眼皮来,冷不丁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卿与老彪当即交换了个眼神,三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跟他拼了!”
就在这一瞬间,老光棍双手结印,一口舌尖血啐了出来,眼前闪烁着滋滋电光的屏障顷刻间消失无踪。几乎就是同一时间,老彪猛然冲了出去,上身的衣衫绽裂,满肩满臂的纹身犹如龙虎冲出,顷刻间缠住了谢时默的双手双脚。
与此同时,老光棍的手速从未像今天这样迅速敏捷过,数道光障从天而降向谢时默袭去,白卿手中的销魂枪的枪眼正对着谢时默所在的位置,“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小甜甜几乎是傻站在那,眼睁睁看着这三个不怕死的东西就这么冲了出去……以卵击石。
果不其然,谢时默的眼皮一抬,眼底迅速闪过一抹讥诮,“不自量力。”
一股凌厉的罡风四下破开,冲出的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掀开,震落,他们的后背撞上废墟,跌落在地,恍惚间,似都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嘿嘿……”就在这般情形之下,竟还有人轻笑出了声,此刻白卿浑身是血,他动弹了几下,试图起身,却没能爬起来,他咧嘴笑时,满口皆是鲜血。
只见他缓缓地摊开了手心,此刻手心之中赫然正颤着数圈丝线,丝线紧紧没入皮肉,沾了满手的鲜血,那被血水染红的丝线的另一端,依然缠绕在谢时默的脚踝。
另外两侧,同样已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老光棍和老彪,他们像是早已约定好的一般,一步,一步朝着白卿所在的位置爬了过来。
他们抬起血淋淋的手,与那只早已皮开肉绽缠绕着血丝的手交叠在了一块,白光与黑影分别自老光棍和老彪的手心中,顺着那根血丝,朝着谢时默的位置冲了过去,拼尽了全力缠住了他。
“大神,带,小月走!”
“他们是不是疯了……”此情此景,唯有小甜甜一人几乎已经被吓傻了一般,喃喃出口,他们难道不怕死吗,拼尽了全力,并肩作战着。
小甜甜只觉得自己满脑子嗡嗡作响,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眼前的一切,令他心头一阵惊愕与震撼,等他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嘴里早已是脱口而出,“奶奶的,你们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在这节骨眼上,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站在老光棍和白卿、老彪三人面前,视死如归一般,定定地挡在这,犹如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祭出了一道护障死死地护在了他们面前,只余满腔热血,“兄弟,兄弟们,和兄弟们一起拼了,死一回也值得!”
老彪抬起头,透过眼底的血光,模模糊糊看到,那不怕死顶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叛徒……”
“嘿,注意你说话的语气。”小甜甜手中结印,护障冲出。这紧要关头,还不忘回头义正辞严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那是,我那是身不由己,我从这出去的,好不容易活一回,不听他的话我就活不成了,怕死,我怕死不行啊?”
“现在怎么又不怕死了?”白卿轻笑出声,“你说这人,哎,无厘头,也没个立场,可……这不正是他的作风吗?”
兄弟四人似是在这一瞬间得以和解,老光棍笑出了声,生死关头,倒让人尝到了几分侠肝义胆,无畏无惧,他们冲着前方那刺目的白光与凛冽的杀气,破釜沉舟豁出一切般,依然是那句话:“小月快走,这里,有哥几个……”
有哥几个撑着!
砰!
前方如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小甜甜祭出的光罩顷刻间崩裂,但那令人粉身碎骨的死亡一瞬并未到来,几乎瞬间,一股力量与对方碰撞,“轰”的一下余威四下震了开来,霎时间天崩地裂,巨石翻滚,焦烟四起。
5
烟尘渐定,待到万籁俱寂,四周只余狼藉一片的废墟。
令人诧异的是,此时此刻,谢时默的脚下竟是一片下沉的沟壑,他的身形晃了晃,自那废墟之中起身,一身的狼狈,面颊染血,衣衫绽裂,他终于高高地仰起头来,透过眼底的血光,看向上方的人。
“为什么非要逼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我而死不可……”此时此刻的谢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她的周身杀气腾腾,衣袍猎猎,所过之处,脚下的废墟焦土犹如活过来一般,耸出地表,直将她一步、一步地送往谢时默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时此刻,她那不断生长蔓延的银白色的怨集线,早已攀附上她的下颚、脸颊,直逼眼底。谢月的眼神,冷得可怕,像翻滚的漩涡,顷刻间便被汹涌的绝望和痛苦淹没,然后,变得麻木,毫无波澜。
谢月的身体里迸发出的,是令人颤栗的,压倒性的力量啊,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小月,就是这样,只有这颗心足够的冷足够的硬,心无旁骛没有丝毫顾忌,你才能真正地炼化怨气。你可知怨集线为何始终未满,无数次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因为就差一点,每一次都只差那么一点了啊。”
谢时默站在那,高高地仰起头,向谢月探出了手,此刻的他,偏执得就像一个疯子,像个疯狂的信徒,对自己一手造就的神话,顶礼膜拜。“只有小月的心生怨,才能令它达到极点,化为你的力量,让你成为,无懈可击的强者,同我一起,完成我们的理想。”
谢月缓缓地垂下了眼帘,眼底,隐隐约约已有银白色的细线缓缓地向上攀爬。
“小月。”
忽然,“嗡嗡”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一道玄黑色的身影阻拦了谢月的去路,冰冷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谢月眼也未抬,“让开!”
那身形未动,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去了谢月所有的去路,下一秒,那冰冷沾满了血腥味的双臂,将她定定地拥入怀中,耳畔传来那低沉暗哑的声音,压抑克制着所有痛苦,“别过去。”
“我让你,让开!”他身上拖拽着沉沉的枷锁,谢月只这么轻轻一动,那本就深入他肩胛骨的寒铁黑龙,便顷刻间又没入了他的血肉几分。他的身形明显地一颤,但将谢月拥入怀中的动作,却又更紧了一些,“别过去,别上,他的当……”
6
“你的心,不应生怨。”任凭那枷锁寸寸洞穿血肉,任凭鲜血浸湿了他与谢月的衣衫,陈黜将谢月拥入怀中的双臂,却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我们拼尽全力所守护的,是小月你,最美好的这颗心,不应生怨。”
一颗柔软,善良,仁慈,会悲会喜,会怒会惧的心。
“我的心,不应生怨……”
谢月的身形明显一颤,喃喃重复着陈黜口中的这七个字,她眼底银白色的细线似乎也跟着一颤,再无向上攀爬的趋势。谢月茫然地低着头,几乎整张脸都埋在了眼前这带着凉意和浓重血腥味的怀里,一股差点失去自我的恐惧,从头蔓延到脚。

是了,她想起来了,当年她在血腥中醒来,绝望至极,与时默殊死决战,正是因为,这是一条不死不灭的修罗道,只有心肠够硬的人,被怨气占据满心的人,才能修成这条修罗道。
“而我,不愿成为那个人,不愿成为像谢时默,那样的人……”
直到此刻,她似乎才刻骨铭心地明白,詹临死前那句“一日不杀他,只余循环往复的痛苦”是什么意思。
谢月自陈黜怀里抬起头来,她浑身仍在颤抖,但看着谢时默的眼神,却渐渐地,变得越发坚毅,“你让我一遍遍失去一切,失去自己,一遍遍死去,然后从头开始,踏上集怨的路,重复着这条路!”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痛苦!
“我是为你好,只有修满了这怨集线,修成了这修罗道,你才不会反被怨气掌控,失去自我,你才能得到真正的永生,获得真正令人颤栗的力量。”
谢时默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分明就差最后一步了,这一次,这一次就能成功的,“我们是一类人,只有我知道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怯懦,软弱,只会让你最终死无葬身之地,你终会知道,我替你选择的一切都是于你而言最好的选择。”
“不,我们不是一类人。”也不知是畏极,怒极,还是疲惫极,谢月的肩头轻颤,最后竟然捂着脸,颓然低着头,靠在陈黜的肩头,久久地未有下一个动作。
“小月……”
头顶传来陈黜温柔低沉的声音,谢月似乎这才恍惚回过神来,她缓缓地垂下手来,“我曾拼死一战,恨极怨极,要将谢时默镇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但……”
但,彼时谢月如同今日一样,并非谢时默的对手,因为她始终不愿意走到那一步,令怨恨侵蚀她的全部。
时逢天地骤变,万鬼哭嚎,昼如永夜,鬼门大开,然后,于这世间而言最可怕的存在出现了,陈黜生来食万鬼,煞气冲天,谢月能做的,唯有穷尽最后的力量,将这用谢家骨血所炼制的镇恶枷锁,指向了他……
枷锁一出,凝聚谢氏万千族人骨血修为,无人可挣脱,它会将那所镇之人,拖进无边地狱,不得解脱,而亲手炼出此枷锁的谢月,将与那个人,结成生死契,谢月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自由。
她望着枷锁冲天,犹如巨龙,将他拖进了黑暗之中,彼时,谢月甚至未能看清他的模样。
“大神,是我束缚了你的自由,令你困苦于无边地狱,受火海侵蚀……”谢月始终未曾抬头,只抬起手,像是怕弄疼了陈黜一般,用指腹轻轻地抚触上那冰冷刺骨的冷硬寒铁,“因为我们都意识到,你的存在有多可怕,我怕,谢时默也怕。但我们怕的东西不一样。”
谢时默怕的是陈黜的出现,会成为超出他们掌控之外的,可怕的对手。而谢月怕,她怕他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7
“大神,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谢月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眼底的迷惘不再。眼睛一弯,犹如第一次见到陈黜时那般,笑起来的时候,眼神灼亮透彻,眼睛一笑起来,就像月牙儿一般,总是让人的心底,也跟着柔软起来。
她笑吟吟地看着陈黜,指腹慢慢地下移,手心中,也沾满了属于陈黜的血。
这一刻,陈黜是头一次未能从谢月澄澈纯粹的笑眼中,看出些许欢愉来,他下意识地心下一沉,蹙起了眉,紧紧地扣住了谢月的手,没来由的心慌,“你想做什么?”
“是时候了,我,”谢月扬唇一笑,看起来是满心满眼的温柔,“给你自由。”
“小月!”
谢月的话音刚落,漆黑的枷锁犹如游龙一般冲出,没入谢月的躯体,她的身体变得轻盈,而随着谢月的血沾满了那寒铁,一股它再也无法压制得住的煞气,冲破束缚,自陈黜的周身蔓延开来。
枷锁是她炼的,也是她亲手与陈黜结契束缚上的,只要她存世一日,枷锁便不得解,而今,她是要以性命的代价,给陈黜自由。
“我不愿再重复这循环往复的痛苦,也不愿,看你任人欺凌,受人压制,你分明,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谢月抚摸着那冰冷触感的枷锁,眼神一沉,手心用力,直到听到那缠绕陈黜周身的金属发出寸寸裂痕的声音,谢月这才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口气,像是小孩子冲着大人撒娇一般,低语了一句:“大神,别再让他,再欺负我了,我不想再踏上集怨这条路,好辛苦……”
编者注:本文为《阴间》系列第十五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